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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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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過你自己

漆黑山洞裏, 少年滿手是血地癱坐在原地,外面的火光影影綽綽從縫隙裏射進來,映照在他眼底。

他不停地用水洗手, 可怎麽都洗不幹凈。

眼前那人倒下的場景歷歷在目,那雙冰冷的眼睛雖然不覆往日的慈祥可親。

可那人畢竟伴隨著他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經歷過那麽漫長而又美好的歲月,現下的一切又怎麽能簡單說得清。

縱使他不停告訴自己, 那只是個意外,他是要殺黑影的, 是男人自己闖了出來, 承受了那一刀。

況且, 那人真的還是他父親嗎?

那人親手殺了師尊,還差點燒毀師尊的身體。

或許,黑影說得對。

他只是為師尊報仇罷了。

可他依然無法說服自己,手指已經被洗得脫了皮, 鮮紅的血沈入冰涼的池水裏。

他看著池水裏自己通紅的眼眸,終於再也按耐不住, 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他痛恨命運弄人, 痛恨體內的強大力量,痛恨所有的一切。

如今,在這世上, 再也沒有能夠護住他的人了。

無論是祖父,還是母親,還是師尊,還有他親手了斷的父親……

他再也無所依了。

就像一棵荒涼地裏的小草, 他不知要長大給誰看,更不知長大有什麽意義。

他哭紅著雙眼, 看著角落裏早已被他捅成一團黑泥的黑影。

他恨得咬牙。

這人為了天靈之體的力量,捏造出一個拯救蒼生的大計來,讓身邊所有親人為他犧牲。

一刻鐘之前,他覺得怎麽殺死這黑影都不夠。

可此時,這黑影確實被他殺得再無翻身可能。

但他卻感受不到半分大仇得報的喜悅。

他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若是可以選擇,他更願意做個一生平凡的普通人,在那小小的桃源鎮裏,做個小小的漁夫,度過簡單的一生。

他哭得嗓子沙啞,雙眼紅腫,眼前蒙著模糊水光。

擡眸,山洞裏黑壓壓一片。

他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甚至連一絲火光都看不見。

猶如他黑暗的人生,再也沒有能支持他走下去的理由。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山洞裏的兩具冰棺走去。

在看見那只是躺著,就透著股冰冷無情的男人時,他痛苦地移開眼神,趴在了鏡溪真人躺著的冰棺前。

鏡溪真人的月牙白袍早已被鮮血染紅。

但面目依然還是那麽溫柔可親,仿佛隨時都會露出一個微笑來。

少年抽了抽鼻子,握住了鏡溪真人冰冷的手掌。

“師尊,阿也真的太累了。”

“人生沒有回頭路,可阿也更看不到前路在那裏。”

“師尊,你曾說過,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我們該以平常心去看待死亡,您最不喜人輕易舍棄自己的生命。”

“可是師尊,你都沒有教過阿也,若是一個人根本沒有想活的心,又如何在這暗淡世界裏長久寂寥的活下去呢?”

“師尊,你不會怪阿也吧。”

空蕩蕩的山洞裏,只有少年一人的聲音。

少年看了眼手中冰冷靜止的手指,倏然又笑了出來,低吟道:“可就算師尊會怪我,那也再也沒有機會了啊。”

少年說完,掌心裏凝聚著一團跳動的黑色火焰。

這火焰強盛而又蠻橫,雖然他將天靈之體粉碎,但上神靈根又豈是那番容易銷毀的。

他能察覺到,體內的魔力在混入天靈之體的齏粉後,似乎變得更強大了。

可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這一掌能否在一秒之內結束他慘淡的人生,和痛苦的生命。

可就在黑色火焰即將湧入他的胸膛之時,他的手指猛然被人捏住,冰棺深處傳來一聲熟悉的厲聲,“不!”

溫時也怔怔地楞在原地。

不?

這是師尊發怒時會發出的聲音。

難不成師尊沒死?

他慌亂地轉眸,去看棺木裏的男人,可師尊依然閉著眼眸,一貫的溫柔安靜。

而抓住他的手指,又變成了無力冰涼的觸感。

他雙手捂住眼。

愈發覺得難熬了,竟然都已經魔怔到出現幻聽的程度。

他暗自蘊力,操控著黑焰再次沒入胸膛。

“為師說不!”

師尊嚴厲的聲音再次響起,手指被人攥得發痛。

他看著眼前青筋暴起的手背,一瞬間呼吸都停了,緩慢地轉眸,冰棺裏的男人依然維持著之前的面貌。

可他知道,一定有哪裏變了。

他顫抖著出聲,“師尊!師尊!你是不是還活著!你醒了是不是?!”

可他喊了許久,這具身體都沒張嘴回覆他。

倒是不遠處傳來骨頭覆位的“咯咯”聲,一道熟悉而又讓人生厭的聲音響起。

“哎。這具身體確實不太經用,早該換換了。”

少年瞳孔震顫,警惕地瞪著黑暗裏那灘被他打得不成型的爛泥。

這人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能活著。

黑影似乎猜了他在想什麽,桀桀怪笑道:“小毛孩,我承認這次是我看走眼了,可你以為,我有那麽容易被殺死麽?”

“聰明的人不會總有一具身體。你確實毀了我最強的一具身體,可等我下具身體恢覆之時,小毛孩,你體內融合了天靈之體的魔息,就該是我的了。”

角落裏的黑泥咕嚕嚕了兩聲,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又笑道:“哦,看來你現在似乎想死?”

少年扶著冰棺的骨節發白,語氣狠厲道:“就算我死,這力量永遠也不會到你手中。你知道,我能做到。”

“哈哈哈哈哈哈,這世上就沒有我做不成的事。再說,小毛孩,你師尊會同意你死嗎?”

少年垂下眸,師尊冰冷的手指依舊緊緊攥住他,不許他將黑焰湧入體內。

“鏡溪竟然比我想象中還要心軟。他似乎早猜到了你會這樣做,竟然在死前的最後一刻,留下了一縷神息。可他知不知道啊,這樣的他,將永沒有轉世的可能啊。”

少年震驚地看著冰棺裏的師尊,心臟倏地又痛了起來,他痛苦地哽咽出聲,“師尊!”

“阿……也,別……怕。”

耳邊倏然又傳來了師尊的聲音,只是斷斷續續,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師尊!師尊!你到底在哪?!你能不能醒過來看看阿也!”

角落裏爛泥嘲諷道:“真是個軟弱的小孩呢。我的勝算好像又增加了一些。”

少年雙目充血,怒瞪著角落裏的爛泥,正要手握彎刀再次劈過去。

可那冰涼的手指卻再次握住他,耳邊的聲音再次響起——

“找……到……他,為雲冉報仇……”

“雲冉?”少年呢喃。

幾乎是下意識的,腦海裏就出現那株別在女人耳邊的海棠花,那麽美麗又恬靜。

女人的臉轉過來,溫溫柔柔地對他笑。

“阿也,你怎麽總是惹祖父生氣?你再這樣,明日就不許去集市玩了。”

“找……找……”耳邊師尊的聲音再次響起,並且慢慢變得微弱。

少年屏息凝神,拼命要聽清師尊的聲音,可師尊似乎太虛弱,根本吐不出更多的字眼來。

可他仍是從這簡短的話裏,明白了師尊想表達的一切。

從始至終,那個想得到他天靈之體的,都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這個黑影。

可就像這黑影所說,黑影有太多分身,根本很難找出真正的原身,到底是哪一個。

少年內心那股幾乎熊熊燃燒的怒火,再次燃了起來。

手裏的彎刀魔氣四溢,這次他沒有任何猶豫,勢如破竹地砍了過去。

可只是“砰”的一聲,那灘黑泥就只像普通臭水溝一樣,迸出四散的黑泥來。

他深吸一口氣,撐著手臂站起來。

可手裏卻猛然被塞進了一塊冰涼的東西。

他垂眸,師尊的手指無力而又難受地顫動著,似乎花費了所有力氣,才將這枚碧玉戒指,送到他手中。

空中似乎傳來師尊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少年猛然回想起,黑影曾在被他刺傷胸膛時,慢條斯理戴上了這碧玉戒指。

“呵。”空中傳來黑影的嗤笑,“哦,終究是我疏忽了。鏡溪,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不過你想讓這小毛孩通過戒指找到我?未免也太天真了點。”

“你難道不知道,魔息能損害這小毛孩的心智。不知等到我再次強大的那一天之時,這小毛孩又還會記得我,亦或是記得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總有一天,這小毛孩會忘記所有事。”

“鏡溪,我們同門一場,哎,你終究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說完,黑影的聲音在空中慢慢散去,那縷黑泥也倏然消失,仿佛什麽也沒有出現過。

少年憤怒地跪在地上,可他確實一無所有黑影的蹤跡。

他咬緊牙關,將那枚戒指捧在手心,按在胸膛處。

仿佛再次找到了活著的信念。

他聲音堅定,“師尊,阿也發誓,阿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

“阿也會再次找到他,給師尊,還有桃源鎮的人覆仇。”

空中卻突然鏡溪真人熟悉的輕笑聲。

這次師尊的聲音很清澈,很清晰——

“阿也,為師最希望的是你活著。”

“這世上生老病死,反覆無常,若是總沈溺在過去與仇恨中,那實在是一件太無趣和痛苦的事。”

“阿也的娘親和為師,都只有一個心願,那便是希望阿也,能像個普通孩子般,自由自在活著。”

“若真是像他所說,阿也能忘掉一切,那便是為師最想看到的結局。”

少年猛地怔住,眼淚簌簌流下落,“師尊……師尊……阿也不會忘記……更不敢忘記……師尊……”

“阿也。”空中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只是這聲音幾乎有了燈枯油盡的趨勢。

仿佛他蓄了一大股力,只是為了對少年說出最後那番話。

“師尊,阿也聽著。”

“阿也……”空中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此同時,少年手中的戒指金光乍現,似乎有一把無形的刃刻在那戒指內圈。

戒指內圈緩緩出現幾個字。

少年抹幹眼淚,仔細看著戒指上的字,刀刃緩慢而又深深地雕刻著,只見上面正寫著四個字——

“阿也,放過——”

突然“砰”的一聲,刀刃瞬間消失,戒指上出現一條長長的劃痕。

少年用力捏著戒指,幾乎要將戒指捏出裂痕。

放過?

到底是放過什麽?

他睜大眼睛要看清楚。

耳邊突然撫過來一陣極其溫柔的風,師尊最後的語調出現在他耳朵裏——“你自己。”

隨即,那聲音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只是少年腦海裏的一場夢。

少年垂下眸,那本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倏然松了下去,了無生機的墜落在了冰涼的冰棺上。

四周極靜。

可少年深切地感受到,這個世上除了家人對他最好的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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